竹海月下遇歌友

■金洪远

周末与老妻再一次来到安吉大竹海望月。入夜后的竹林，露水渐浓，月亮从东山升起，又大又亮，像是被山泉洗过一般。我们沿着竹林小径缓步而行，脚下落叶松软，每一步都窸窣作响，叶尖凝露被踩出细碎声响，如同大地在轻轻呼吸。月华如水，清风掠过竹梢，沙沙声不绝于耳，如远如近，如诉如歌。

月光如水，无声漫溢，流淌在转弯处的青石台阶，洒下一地斑驳。这一刻，城市的闷热与喧嚣被彻底涤荡，浑身舒泰，心也一下子亮堂起来。万籁俱寂，唯闻自己的呼吸与竹叶间偶尔滴落的露珠——“嗒”的一声，清脆、透亮，像是从地底传来的琴音。此情此景，倏然让人想起王维那句“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”。眼前虽无松也无泉，但这竹影摇曳、露滴清响，何尝不是江南秋月夜独有的“月光鸣响曲”？

正沉醉间，一阵熟悉而深情的歌声自前方竹径飘来。它穿过层层竹浪，缭绕而至，直入心扉——是关牧村的《月光下的凤尾竹》。我们循声望去，明亮如水的月光下，一对年纪和我们相仿的夫妻倚立路旁，正共看一部手机。屏幕微光映着他们的面容，那旋律便在静夜竹海中徐徐荡开，婉转缭绕，与无边月色、摇曳竹影交织在一起，格外动人。

上前攀谈，才知他们是从北京来的。那位先生眼中映着月光，说话时手势翻飞：“不瞒您说，这曲子对我们有特殊意义。70年我们在云南插队，就在傣寨边，晚上收工后，常常坐在凤尾竹下休息。月光也是这么亮，照着竹影，远处隐约有人吹葫芦丝……第一次听到《月光下的凤尾竹》时，我们眼泪都下来了，好像又回到了那段年轻岁月。”他老伴轻轻接话，声音温软：“是啊，在云南的日子苦是苦，但那些夜晚、那些月光下的凤尾竹，成了我们一辈子最珍贵的记忆。”

先生说：“我和老伴后来学了萨克斯，就想有一天能好好奏这曲子。明年夏天，你们一定还来！就在这大竹海观景台上，咱们合奏一曲《月光下的凤尾竹》，对着千里竹浪、万里月光，那才真叫一个痛快！”他说话时目光炯炯，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场景。

这邀约如一幅长卷在眼前铺展，让人心漾神驰。“一言为定！”我们击掌相约，笑声惊起竹枝间的夜鸟。明年此时，还在这片竹海，还要让这深情的旋律回荡于千顷碧波之间。望着眼前接天连叶的绿，我心中忽地一热，一句年轻时念过的诗脱口而出：“月光啊，洒满大竹海哎……”

月色依旧如银如练，漫山竹海如被轻纱笼罩。夜风拂过，竹浪起伏，我们四人结伴下山，步履轻快。关牧村的歌声仍萦回耳际，那嗓音温润清甜，仿佛竹叶上的露水，滴入心田。这歌声，将王维诗中的空明与静谧、云南知青岁月的坚韧与浪漫，融成了我心中一片永恒的月光，照亮山间夜路，也照亮了每一次相逢与约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