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永 不 褪 色
■麦 埊
年逾不惑,最怕半夜接到父母的电话。每一次,电话那头都可能有长辈离世。所以,电话响起,我一个激灵就清醒了,赶紧颤巍巍拿起电话。是父亲!那火急火燎的声音八百里加急,大步流星赶来。
我听半天才听明白,惨死的和尚不是村里的长辈,是《亮剑》里的魏和尚!他打电话,是因为电视放到和尚即将战死时,没网了。我虚惊一场。这部《亮剑》,父亲不知看了多少遍,依然看得津津有味,一分钟都不能落。我动用手机视频和监控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引导父亲把网连上。父亲立刻挂上电话,继续追剧。通过监控,我看见,随着魏和尚身首异处,父亲攥紧拳头,眼泪如决堤的洪水。
父亲仰慕军人,年轻时也想参军,但由于历史原因,不得不忍痛割爱。身不能行,但心可往之。他把一腔热血倾注在红色书籍和影视上。我出生后,父亲特开心!走动都扛着我,说我这个带把的,将来要扛枪。在父亲的熏陶下,我打小就“根正苗红”,玩的游戏都是“军旅剧”。家里的牲畜经常被我“抓壮丁”,累得东倒西歪。父亲也不生气,拍拍我的头:不愧老子的种!长大咱参军,真枪实弹地干!
但我还是让父亲失望了。十八岁那年,我刚参加完高考,父亲就拉我去征兵处。一句话都没说,我就被拒之门外,因为我鼻梁上架一副近视镜。父亲上下打量我一阵,满眼嫌弃,扔下我扬长而去。
我的重点大学通知书都没能让父亲轻松一点。他看见我就紧锁眉头、唉声叹气,喝高了就怨声载道、满腹牢骚——上个学咋就把眼上近视了呢?近视个眼咋就把十八年的心血抹黑了呢……父亲百思不得其解,在他看来,我的大学从始至终就是个黑色悲剧。我有自知之明,既然不再是那让他两眼放光的人,就离他远一些,越远越好。
多年养成的习惯,碰上好的红色书籍和碟片,我会买下来,自己看完,再寄给父亲看。随着网络的普及,我给父亲装上网络电视。里面丰富的资源,让父亲发现新大陆。干完活,就坐在电视前追剧。这时,他对我才稍稍改观。或许还有一个原因,我也成家立业了。
我结婚后,父亲看我的眼神又放光了。我儿子出生后,他的眼神更加闪烁,发之于心的亮!每次我带儿子回老家,他都爱不释手,扛在肩头,哼着小调,满村庄溜达。他逢人就显摆:俺这带把的,将来要扛枪……村人热情,你掏掏裤裆逗逗飞,他掏掏裤裆逗逗飞。
妻子心疼,又不好意思跟父亲说,就冲我发火:小孩子肉嫩,容易感染,再没轻没重地逗逗飞,“把”就真飞了!我委婉地跟父亲说,他却头一拧,瓮声瓮气道:哪能娇贵唻?这都受不了,以后咋参军!
夕阳下,父亲扛着孙子站在村口,像擎起一颗火种。小家伙挥舞水枪,咿咿呀呀“冲啊”!他指哪,父亲打哪,笑声里漾出当年的豪情。原来,父亲的红色情结从未褪色,只是换了种方式燃烧:从扛枪的梦,到扛起孙子的肩头,再到扛住岁月的重量。这抹红,是血脉里赓续的基因,是大地上不息的星火,终会在下一代的生命里,燎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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