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小巨蛋内外
■张知智
北外滩有一个网红打卡点,小巨蛋,顶着有点自相矛盾的名字,很具吸引力,用新潮一点的话讲,就是足够“出片”。镜头平推过去,是江水和轮船,头顶上飘过几朵白云,它们游得很快,好像要去送信。人就选一个角度,站在蛋的旁边,放大看可以看到蛋上面连缀的爱心纹路,波形让我想起见到这样的风景时,被震撼的心跳。
没有刻意地去挑一个下午,我和朋友,一拍即合,说走就走。离得近了,才发现这小巨蛋里头“别有洞天”:里面竟然开了一家餐厅,名叫鸟旦。这个名字起得也很有意思,一方面,它们家是做烧鸟的,可以望文生义。旦又与蛋谐音,把地理位置也点了一下。
旦的本义是清晨,这总让我想起夏天五六点钟的时候,我会撑着下巴站在窗台前面,等着“打鸟”(它们实在太过勤奋,五点钟左右就开始唱歌、闲话,我时常还要撑着眼皮去看)。鸟儿是一种很敏锐的生灵,静止时都难拍到清晰的照片,不要说是振翅飞动的时候了。可那天偏偏来了一只麻雀,停在窗台上,眼神里有一点呆,歪头看我。我稍微愣了一下,手上没停,给它照了一张相,它扑棱扑棱翅膀,抖抖羽毛,看起来是要飞了,又刻意给我准备时间。等我调好镜头,它正好飞向蓝天,变成越来越小的一颗子弹,把水晶天的美,给“炸”出来了。
这天也是一个“水晶天”。天和云,是不用加滤镜,也能发到上海发布里和网友分享的晶透澄蓝。朋友说,别看了,等下要排队。我们吃了这一个月来最早的一顿晚饭,四点半,已经下好单,等着滋滋冒油的烧鸟上桌。最近在尝试三十七届韩素音的文本翻译,标题叫作“气味构筑一方天地”,而在这处小天地里,主打的气味,无疑是烤串的香气,往大了说,是人间烟火气,把心填得很满。一盘串,一听可乐,眼睛也不愿意歇下来,打量着餐厅的环境布置,流动变幻的光影,让我想起深海。完全想不到我们此刻身在一个“蛋”中,说是在潜水艇里也许更为恰当,这种感觉颇有些奇妙。
海与天,就这样在名实之间融为了一体。可能是工作日,餐厅里挺安静,坐电梯上来人也不多,可以站在小巨蛋旁边,沿着东流的江水一直看到天尽头。小白鹭的羽翅从我的眼前平滑地掠过,和大大小小的船打个照面,再载着初起的霞光,飞向清晨。点一杯拿铁,醇香气和湿润的水汽一起弥漫,我们靠着江边坐下,感受风自由来去,心情也快被吹得飘起来,要比我的视线,更先看到一场日落。小红书上推荐的观赏日落地点,是民生滨江文化城,可我觉得,北外滩航海公园的晚霞,丝毫不逊于那里。和老厂房林立的杨浦相比,它呈现出另一种独特的气质。
这幅油画是从西边拉起来的。首先来探路的,是五点多钟的夕光,给这片土地上的众多风物,一一加冕。我好像,真的体会到了古人说的“浮光跃金”为何物,水面上跃动的点点金光,像是耀眼又调皮的小精灵,也像一个个金色的音符——很巧,对面白玉兰广场的音乐正好响了,我没有回头去看,也许是统一播放的,也许是民间歌手在演奏,但无论如何,都标志着这场晚霞盛典,正式拉开了帷幕。常青树下,光影摇曳,一开始是一两片云羞红了半张脸,直到地面上的一朵小花抬起头,可以看到一朵朵彤云在放大、放大......要把它的目光吸进去似的,撞击、调和着各种各样的色彩。调色盘打翻了,轮到江边的咖啡馆披上一件梦幻的彩衣,比霓虹灯的光芒更加自然。江边老老少少都有,不拥挤,也不冷清,正正好好;有小孩子在喊着“晚霞”,好像在喊着故事书里的童话,大人在旁边拉着,让他轻点。
小巨蛋是一个饱满的椭圆,夜幕降临,那些让我心动的波纹都亮起了灯。生活里的小美好,大抵就是如此吧?朋友忙着拍照,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给小巨蛋来了一套写真,突然撞我一下,提醒我低头去看地面。路面是石头铺成的,这并不稀奇;稀奇的是,石头上有年月和注释文字,排列着航海客运的发展史。文化底蕴,就这样潜移默化地在此种下,被发现它的每一个人,种到心里。
真正的风光诗、文化史,藏在那一瞬心灵的触动里,藏在转角处的点点滴滴。就像一千个人眼里,有一千个哈姆雷特。一千个来到北外滩的人,心中也会有一千份不同的感悟,也许只是“今朝晚风很舒服”,也许是深度的哲学思考,但都是独特的生命体验,是风景给人的馈赠。再看小巨蛋,我的感受变了,或者说更深了一层:我看到了传统与现代的碰撞,把上海这部有厚度、有温度、可读性强的词典,向前又翻了一页。
星辰渐落在黄浦江上了。夜里有些凉,我拢了拢衣裳,往地铁站的方向去。其实,小巨蛋已经在我的文字里,当过一次主角了。我有一个短篇小说,叫作《鸟旦》,发表在《青春》杂志今年的4月刊上。情节的铺叙,就是用小巨蛋里的餐厅名字串起来的。如今再写它,我竟有几分单方面重逢故友的感觉。回望了一眼小巨蛋,它依旧沉默地立在那儿,又像是有好多好多话要说,藏在它“实心”的灵魂里,等有缘者去发现,去读懂。我很高兴,去年夏天我遇见了它,而这个夏天,我还会有很多次,和它相逢的机会。国客站里的星空顶,亮起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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